口 劉建斌
了解一個地方的歷史文化積淀,當從它的市井生活場景里去體察,才能感受歷史文化的流變和遺存。趙化鎮(zhèn)的歷史文化,且讓我從六月的梅花說起。
摯友曉勇,有一個說評書(趙化人稱為懷聲)傳奇般的父親——江湖人稱陳懷聲。陳懷聲不識字,但記憶力超群,語言組織能力更是了得。少年時期的曉勇,每天做完功課,就拿起《七俠五義》《東游記》之類的書,念給父親聽。
陳懷聲就是這樣,靠聽兒子讀故事,便能在川南各地的集鎮(zhèn)開場子講評書。
有一次,陳懷聲的開場白說:“六月的梅花呀,那是分外的香哦”,聽眾中有人反應過來,打斷陳懷聲說:“陳老師,六月哪里有梅花呀?你亂說哦。”
陳懷聲不緊不慢地回答:“熱帶梅!看來諸位還是少見多怪了。”臺下一片肅然,就連質疑的人,都自感無地自容。
這個段子,被趙化人傳了多年。一則是有趣,二則是可以看出,趙化人就是如此的睿智機敏和幽默詼諧。
那趙化鎮(zhèn),到底是一個啥集鎮(zhèn)呢?
具有一千多年歷史,出過不少歷史文化名人,坐落于川南沱江南岸,距離富順縣城四十公里的商品集散地,興于鹽運的中國歷史文化名鎮(zhèn),這就是趙化,或者說,這就是趙化的基本特征。如果沿著時間的河流逆流而上,朝著民國時期的趙化走去會發(fā)現(xiàn),斯時的趙化風情與今天比起來,流變之巨可謂判若天地。
先說飲食起居。隆興寺的暮鼓晨鐘,是趙化人的重要起居依據(jù)之一。更為準確的夜間計時,靠更夫的打更。從晚上十點開始,更夫打頭更,敲一聲竹梆,打一聲銅鑼;兩炷香燃完后打二更,敲兩聲竹梆,打兩聲銅鑼,以此類推至早上六點收更。一般而言,居民頭更入睡,五更起床。流動小販需要到外地趕場,往往四更就會動身。
在衣著上,趙化人并不講究,甚至可以說很簡單:頭戴瓜皮帽,身穿長袍套短褂,腳下布襪布鞋。至于飲食,那就更簡單。除了事業(yè)興旺的商家可以一日三餐大米干飯,普通人家均是一日兩餐,一干一稀甚或兩頓都是稀飯。下飯的菜肴全是自家泡的咸菜,很少有煎炒的時蔬。那些在店鋪里幫工的人,初一十五兩頓打牙祭吃回鍋肉,其余日子則全是素菜。到了除夕,再簡樸的人家,也要置辦一桌盡量奢華的九大碗年飯。酒足飯飽,全家人都去看橋兒口、正街、西街所立的燈桿。那燈桿是一根圓木,直徑20厘米左右、高約七八米,頂部并排掛著三個紅紙燈籠,名曰“三光燈”,初一到十五的夜里,一直亮堂堂的。
趙化之所以能夠成為川南地方歷史文化的淵藪,還得仰仗明末清初的移民實川政策,驅使大批湖廣移民來到趙化,為趙化帶來先進的農(nóng)耕文明和豐富的外省民俗。兩次“川鹽濟楚”,也讓趙化的繁榮成為了必然。自流井的歪腦殼鹽船不舍晝夜地經(jīng)釜溪河駛入沱江,再抵達瀘州進入長江。鹽船必經(jīng)趙化,而其中大多數(shù)人,都會選擇在趙化停靠補給,趙化鎮(zhèn)儼然是川南沱江流域舉足輕重的水碼頭。河邊停滿木船,河岸上堆積如山的木柴等待商船來購買。船工涌上街頭,喝酒、聽戲、打牌,或者為妻兒添置衣裳。
那時的趙化,常住人口約有幾千人,除新街純住居民外,其余街道都有各種商店。最熱鬧的是正街與河街,比如綢緞鋪,河街就有兩家,正街有一家。茶館也多,規(guī)模差不多都是七八張桌子,獅子口一家,正街兩家,十字口是三家挨著。十字口陳伯清的茶館,常于晚間搞川劇座唱。飯館就更多了,最有名的要數(shù)正街曾四海的四海春和橋兒口劉國卿的國卿飯店以及劉益發(fā)的館子。時人對趙化有個總結,精準描繪出當年的興盛繁榮的閭閻氣象:九口十八灘,橋上立燈桿,石龍過江燕點水,千人拱手燈火船。
如此河上百舸爭流、街面市聲沸騰的趙化生活畫卷,一直綿延了200余年。彼時的趙化,擁有九個宮廟和一個天主堂。這其中尤以隆興寺的規(guī)模為最大。至于文昌宮(趙化小學),則是興教化、立德樹人的好地方。在這個有145年辦學歷史的小學校,走出了劉光第、廖正華、陳剛、鄭必堅等一大批優(yōu)秀人才。
我的近代祖輩和我的妻女,也無一例外都在這所學校發(fā)蒙。
1976年,我在趙小讀書。校址在文昌宮后山,教室的泥土地面坑洼不平,課桌是兩塊石頭上面蓋一塊水泥板。教材也不夠,兩個同學共用一本。印象最深的是,作業(yè)本質量很差,紙張幾近淺棕色。我偷用父親的鋼筆去試著在這樣的紙上寫字,就像毛筆在宣紙上寫字一般的效果。
我之所以插入式的記述這樣一段艱難的小鎮(zhèn)求學歷程,只想表達,無論在何種困難環(huán)境里,趙化人都不乏崇文尚教的理念。用我母親的話來說就是:窮不丟書,富不丟豬。
四川的碼頭文化總是和袍哥文化分不開,趙化也是如此。趙化的袍哥分為仁義禮智四派,仁字派成員多為鄉(xiāng)紳,義字派成員主要是商人,禮字派成員涵蓋各階層,人員最多,智字派成員最少,也無甚作為。
隨著陸路運輸?shù)呐d起,往昔黃金航道上的繁榮風光,開始慢慢落下帷幕,趙化鎮(zhèn)也重歸寧靜,它在等待新的歷史契機,從而走向復興。
趙化是我的故園,先民們艱苦樸素、睿智詼諧、崇文尚教、淳樸厚道。在科技昌明的今天,盡管他們的時代局限性愈發(fā)明顯,我依然會對過去的這一段歷史,給予最客觀的尊崇和不拘形式的熱愛。
編輯:熊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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