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己家長期備有干面,但無論是40攝氏度的高溫天、瓢潑大雨時,或是白雪飄飄的日子,想對付一頓時,還是會跑到樓下街對面的“羅抄手”面館點上一碗。由此,家里的干面放上一年半載仍在那里。
一直不待見自己做的面。一想起自己做的面,就渾身的沮喪與不甘,那種揮之不去的挫敗感,從會做飯時起,就一直伴隨著自己。
時常傲視他們對鹽幫菜、鹽商菜、鹽工菜如數(shù)家珍的樣子,也不屑于他們津津樂道的自貢江湖菜、夜宵攤。他們的炒煎煸燉燒汆烙烤蒸煮、涼菜拼盤、熱菜大盤,不過爾爾。然而,一說起吃面,就只覺得面館里的好。蜚聲川內(nèi)的大安長生面、榮縣打入自貢城區(qū)并小有名氣的“羅抄手”面館,自不必說。就連石塔上路邊那幾家臟兮兮的面攤做出的面,也覺得比自己做的好吃到哪里去了。
也曾按照“湯寬油大面少”的六字經(jīng)做過無數(shù)次面,也曾為做一碗像面館里的面專門熬過大骨湯,不喜歡雞精也曾在自己做的面里放過雞精……然而,仍逃不脫屢試屢敗的窘境。
除了困惑,還是困惑。
有次閑聊到面,一哥們兒說,以后退休了,就開一家小面館,門臉兒和內(nèi)里全用傳統(tǒng)的窗欞裝飾,地面鋪灰色大方磚,全套青花瓷的碗,很考究的筷子,服務員全是膚白俊俏的小姑娘,著斜開襟的青花布衣服,頭上蓋著小方巾……每天賣200碗面,不超一碗,賣完關(guān)門。
說了老半天,他卻始終沒說那面是個什么情況。估計他心里也明白,說起做面,短板啊!不提罷了。
自貢話語境中的面,北方人叫面條。如果在自貢跟人說“吃面條”,這人多半屬于有些矯情,有些做作的那種。
走進自貢傳統(tǒng)的面館,是一張張八仙桌和長條凳,桌上置筷筒,筒內(nèi)插著一大把竹筷,一律筷頭朝下、筷尖向上。此外,還放置有豆油(醬油)瓶和醋瓶,方便顧客自調(diào)咸、酸。把普遍性需要和個體性需求結(jié)合起來。不過,得明白“高醋矮豆油”這一約定俗成的規(guī)則,即醋瓶更高,醬油瓶更矮。不貼標簽,婦孺皆知,教授與文盲都懂。這樣一來就不用將瓶嘴兒湊到鼻孔前分辨,維護了公共衛(wèi)生。傳統(tǒng)生活的文明習慣可見一斑。
事實上,我有著南方人的生活習慣,對面并不情有獨鐘,偶爾為之尚好,如果連著兩頓都吃面,感覺胃里被膩得一塌糊涂,是一件相當鬧心的事。但必須承認,在物質(zhì)匱乏的年代,一碗八分錢的素面和一角錢一碗的臊子面,都是會讓人銘記的。小不點兒的我們,讓大人牽著手上街溜達。路遇面館時,被里面暖和濃郁面香吸引,小腦袋使勁往里探。這時,大人一般會停下來哄我們說:走,回家做嘎嘎(肉)吃;要么說:唉,今天身上沒帶糧票,吃不成;或是用手在口袋里蹭蹭:走,我們進去吃碗面。
進得面館要先排隊買牌子,面牌子是那種有打火機一半長的被捏得焦黃油膩的小竹片兒,換臊子面的竹片兒去了一個角。有些面館是以竹片兒的寬窄來區(qū)分素面和臊子面,規(guī)矩不一樣。接下來,就是捏著竹片兒排隊換面……
那時的面滋味兒,幾十年來一直停留在記憶中。
那時,我堅定地認為,面,是屬于北方和北方人的,北方人天天都吃面。對北方的向往、喜愛,以及后來對普通話的專注和練習,就是從吃面開始的。
曾讀到一篇文章,說的是臺灣有家小面館,一到冬天,店家就掛出一塊兩尺見方的小牌子,上書“100度牛肉面”。寒冷的冬夜,或是在縮脖跺腳哈白氣的冬晨,就這一句,足以暖到人的心窩子里。
看電影《白鹿原》時,里面的莊家漢蹲在地上吃油潑辣子面的鏡頭,讓人著實咽了幾次唾液。
新疆人把面條叫拉條子。手工把面團拉成筷子粗的長條,煮熟撈到一碩大的盤子里,拌上韭菜段和洋蔥炒羊肉片兒做的臊子,看上去氣勢壯觀,峨峨巍巍。即使是特別注重身段的小姑娘,也能輕松搞定一大盤。看得人瞠目結(jié)舌,膽戰(zhàn)心驚。放下筷子,姑娘還來一句:這才叫吃飯嘛。
蘭州拉面的名氣太大,制作也很考究。煮熟的大塊羊肉片兒蓋在面的上面,摻上滾燙的清湯,熱氣騰騰,撒上蔥花兒,煞是好看。西北人的淳樸豪爽勁兒一目了然。但不知怎的,吃過一次就不想再吃了。
鎮(zhèn)江的一碗鍋蓋面,滿當當?shù)匮b著歷史和文化。西津渡的鍋蓋面館文氣兒重,裝修風格跟我那位退休后想開面館的哥們兒設想的一模一樣,服務流程也規(guī)范考究,價格比起鎮(zhèn)江其它地方的略高,也很程式化、模式化和商業(yè)化。不過,出西津渡往左一公里左右,有兩家緊挨著的鍋蓋面館卻很接地氣。深桶海碗裝面,配料有鱔魚段、肥腸節(jié)等。放配料時,店家瘋了似的用大勺往你碗里扣。一般胃口的自貢人是吃不了一碗的。文文弱弱的江南,謙謙君子的鎮(zhèn)江,何以如此豪氣大方?十年前,一碗鎮(zhèn)江鍋蓋面的價格比同期自貢的僅高出2塊左右。在鎮(zhèn)江吃一碗鍋蓋面后,就會從心底鄙視自貢面館的小氣、不地道,老板把利潤看得太重。
鎮(zhèn)江鍋蓋面,煮面的鍋里真的一直飄著一只小小木制鍋蓋。
侄子輩的李導演,彪形大漢,后腦勺扎個發(fā)髻,成天帶著文藝范兒的慵懶。都快九點了,經(jīng)常在朋友圈曬正吃著的干撈面。通過畫面,能感受到那面條的油潤彈牙和臊子的噴香。于是輕輕咽下一些唾液,于是決定,中午吃面。
老板,來二兩牛肉面。(張方來)
編輯:冉華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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